作为今年高等教育引人注目的变化之一,《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已于年初正式实施。与此同时,新一轮学位授权审核工作预计也将于今年启动。在此背景下,具备什么条件的机构可以办研究生教育?这再次成为了一个很多人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在笔者看来,该问题的核心是一个资格准入标准的问题。准入标准是“入口关”,与质量问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无论怎么强调它都不过分。过去,我国研究生教育规模迅速扩张,但并未出现系统性的质量问题,这与教育主管部门重视资格准入有很大关系。我国学位授权审核申请的基本条件列出了各级各类研究生教育的准入标准,有据可查、有规可依。全世界应该还没有哪个教育管理体系能做到这么全面、细致。
然而,研究生教育的发展形势在变化,人们对研究生教育本质和规律的认识也在加深。因此,研究生教育资格的准入标准也需要与时俱进。我国的研究生教育要“从不断改革迈向全面系统改革”,资格准入标准的改革应是题中应有之义。其中,将办好本科教育作为研究生教育的准入标准是值得商榷的。
现阶段,根据相关部门的要求,我国研究生教育的准入标准是层层嵌套的——除西湖大学等个别特例之外,申请硕士培养单位者必须“现有本科生培养质量高,社会声誉良好”。如果申请博士培养单位,则须“现有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培养质量高,社会声誉良好”,甚至对申请单位的本科办学还有原则性的年限要求。这种设置看似有一定合理性——毕竟本科都没办好,怎么可能办好研究生教育呢?
然而,问题可能并不像看上去这样简单。
首先,研究生教育与本科教育的差别不仅仅在于教育阶段,更在于教育类型。在专业知识不断膨胀和急速更新的时代,本科教育更侧重于通识教育和素质教育,淡化专业教育色彩已成为很多大学必须为之的选择。而研究生教育作为专业教育,其起点并不一定是前置专业相同或相近的本科教育。也就是说,没有本科教育为“基础”和前置条件,办好研究生教育同样是可能的。部分新兴学科专业的研究生教育,也根本没有能与之匹配和衔接的本科专业教育。
事实上,当下一些培养单位出现研究生教育本科化的倾向,如课程缺乏研究性、前沿性和一定深度,与本科教育未形成足够差异等,很难说与“先办好本科教育”的准入标准没有关系。
其次,研究生教育和本科教育所需资源不同。作为组织灵活的知识生产和实践创新活动,研究生教育的人才培养项目一般规模较小,需要投入更多的是科研课题与经费、专业实践平台以及导师指导资源。反之,本科教育所需的资源种类繁多,远非前者所能涵盖。研究生教育的资源往往不能被本科教育所用。
相对于兴办研究生教育,本科教育具有更大的规模效益和较稳定的生源。因此,从资源投入角度看,办好研究生教育的复杂性要低于本科教育。常见的事实是,某一学科或问题领域的知名研究所就可以办有特色的研究生教育。因此,办好研究生教育并不一定要以办好本科为前提。
最后,专业性职业入职门槛的提升,使得某些专业本科教育的作用和地位大大下降。20年前的本科教育具有浓厚的专业教育属性,源于本科毕业生可以直接面向专业劳动力市场,而当下专业劳动力市场形势已经发生巨变。
以教育学为例,本科层次的教育学专业在研究型大学已极度萎缩,其培养定位也较为模糊。再以mba为例,其入学要求根本不需要学生具有工商管理专业本科的学习经历。我们已经进入了高度专业化时代,想在本科阶段便深入学习专业知识已经变得不现实,以办好本科教育为准入标准也就有些落后于时代了。
在国际上,很多大学的研究生教育并不以本科教育为基础。美国约有300所大学或学院并不培养本科生,只授予硕士或博士学位,是纯粹的研究生教育机构。这些大学或学院大多专注于医药、护理、法律、金融、建筑、设计、教育等专业领域,规模一般较小,主要满足地方对于高层次应用型专业人才的需求。没有办本科教育的经历并没有影响这些机构的研究生教育质量。
欧洲的情况更为特殊。德国在加入博洛尼亚进程之前,高等教育是从硕士层次的学位(diplom)开始的,根本没有所谓“学士”。本科教育和学士学位是受欧洲一体化影响的后来者,并非先有本科教育,后有研究生教育。在东亚的韩国,知名的韩国科学技术院也是先办好研究生教育并形成了良好声誉,多年后才开始办本科教育的。
总之,以办好本科教育作为研究生教育的准入标准,其理由并不充分。笔者反倒认为,办好研究生教育应作为办本科教育的准入标准。至少,办好研究生教育对于师资水平的要求更高,对本科教育有直接的“溢出”效应。
笔者建议取消“办好本科教育”这一准入标准,代之以更加符合研究生教育实质需要的条件,如高水平的师资队伍、较高的科研水平、充足的科研经费等。对于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而言,办好本科教育更不应成为限制条件,准入标准还应更具针对性,比如要求一定比例的导师具有知识应用及专业服务的成果等。
(本文为华中科技大学文科“双一流”建设平台: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研究所研究成果